家乡之恋
董发根
多年的暖冬,终于离我们而去,儿时的“感觉”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在即将拉开蛇年序幕的特别时刻,一首委婉动听、耳熟能详,并由庄奴作词、薄井须志程谱曲、邓丽君演唱的经典抒情歌曲《小村之恋》,又激起了我思乡的涟漪。
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
依偎着小村庄。
蓝蓝的天空,阵阵的花香,
怎不叫人为你向往。
啊!问故乡?
问故乡别来是否无恙?
我时常、时常地想念你,
我愿意,我愿意,
回到你身旁,回到你身旁。
美丽的村庄,美丽的风光,
你常出现我的梦乡。
(白)在梦里,我又回到难忘的故乡,那弯弯的小河,阵阵的花香,使我向往,使我难忘。难忘的小河,难忘的山冈,难忘的小村庄,在那里歌唱,在那里成长,怎不叫人为你向往……
这首含情脉脉也略带伤感的歌曲,充分反映了作者对家乡的无限向往和美好回忆,伴随着歌曲悦耳动听的旋律,又把我带到了那个年代,带到了心灵的那个“家”。家乡,真的是像那放风筝的老人,把我们的心紧紧拴住。
我的家乡在离市区不远的南湖区七星镇高丰村,一个叫方家港的普通村落。这里和绝大多数江南农村一样,淡墙灰瓦的民居沿河而建,各家门前的屋檐下是自家的晒谷场,宅子的周围是自家的猪圈、草堆和菜园。放学回家,光着脚丫,割着羊草,走在家乡每一块熟悉的地里、河岸和田埂上,在晚霞的映衬下,家乡袅袅炊烟、鸡欢犬跃、渔舟唱晚,好一幅心旷神怡的自然画卷仿佛就在眼前。
我的家乡虽然没有宽阔的大河,但宁静的小河却四通八达,在每家都有的河埠上,人们每天都在这里取水和洗衣。家乡盛产水稻、麦子和油菜,雪里红、大头菜、萝卜干是这里的土特产,也是村民们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那里的民风朴实无华,村民们都是祖祖辈辈居住在那里的本乡人,他们绝大部分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出过多远的门,大家都过着平淡而安逸的农耕生活。
那时的家乡没有公路,也没有什么车辆,主要交通工具是停靠在河埠上的小木船,你可以摇着它驶向你需要去的地方。那时,清澈的河道里鱼跃虾肥,淘米洗菜时“菜条鱼”会围着你转,河面上种着的水草和菱角,是水乡特有的景色。连接村外的座座小木桥,虽然破旧不堪,甚至摇摇欲坠,但这是你通往学校和外面世界的必经之路。那时老百姓没有任何的通讯工具,但老人们都知道这个埭,那个浜,东家长,西家短,对四邻五乡的情况如数家珍。我的家乡虽然没有“美丽的山岗”和“阵阵的花香”,但那里的泥土芬芳,就是我心中那朵永远绽放的奇葩,也是我心中最神圣和最向往的地方。
春天,是气象更新、万物复苏的季节,经过一个严冬的“煎熬”,孩子们最高兴的事,就是急切地盼望着早早脱去身上那厚厚的棉衣和棉裤,好有一个身轻如燕的玲珑身子,因为这样玩起来就更爽了!
春天到了,小蜜蜂围着菜花儿采蜜来了,它们迎着阳光,卿卿我我,好一派温馨的闹春景色。孩子们则热衷于站在被蜜蜂锋利的嘴巴钻满孔洞的墙壁旁,用耳朵俯贴着墙洞,“聆听”洞内发出的声音,发现那个墙洞里有蜜蜂的动静,就立刻用小竹竿赶它们出来逗乐,如果发现蜜蜂钻进了木柱子、木檩条或木椽条中,我们就一定要把它挑出来并把洞口堵住,以保护木构件不受破坏。春天到了,河里的鱼儿就朝着下水口往上游,我们就在河道与排水沟的结合处张倒笼(一种让鱼儿自投罗网的捕鱼工具)抓上水鲫鱼,也在水滩(沿河岸近河面的通道)用鱼叉或渔网捕鱼。
立夏日到了,我们就早早地在野外合适的地里挖好灶膛,然后从家里搬来锅盖、柴火、大米、蚕豆、春笋、油盐和碗筷,还有火通(一种使灶膛柴火不灭的工具,用3节长竹竿做成,竹节处打通,在灶膛内明火快灭的时候吹一下)一定要带,因为在潮湿的灶膛内很易熄火,火钳则不用带,可以用竹竿或树枝代替。一切准备工作完毕后,我们先做菜后烧饭,旁边一帮热情主动的小伙伴们一定会绝对地“积极配合”,上边一个在炒菜,一个会加水,下边一个在添柴,一个会吹火,一会儿大功就告成了,大家就急切地分享起自己的劳动成果。这天,孩子们最担心的就是天公不作美,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无法享受这种快乐了。
油菜花儿开了,就快结菜籽了;麦子渐渐变黄,麦穗就要熟了;中谷播种了,春耕(收割油菜和麦子,插播早稻)就要马上开始了……
夏天,是孩子们最放纵的季节。我们最喜欢的当然是有水的地方,在河边下水口,我们用河边的泥垒成“水坝”,然后在“水坝”的适当位置设置用竹筒做成的排水口,待水位到达一定高度后,再“开闸、放水”,尽情地享受着“控制水位、水流”的那份快乐,我们会在那里待上半天,甚至整天,由此,也时常会被家长臭骂后才灰溜溜地回家。盛夏,在水渠或河道里游泳,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我们可以在水里打水仗、享清凉,还在水中比谁的水性好(人潜在水下的时间长),比谁能以最快的速度从河底摸到泥,有时我们甚至还把停在河边的小木船给予“翻身”来逗乐(现在想想这是一件很危险和很后怕的事)。
种早稻或晚稻期间(尤其是双抢,即“抢收抢种”),是大人们一年四季最忙碌的时间,但我们也没闲着,每到这个季节的天黑,是我们在田里抓黄鳝和泥鳅的最佳季节,我们就用特制的煤油灯作照明,带上自制的专用夹子(抓黄鳝用)、兜子(抓泥鳅用)和鳝箩(存放黄鳝和泥鳅的竹制容器)在田埂上不断地巡回抓捕。一般情况下,一个晚上我们用3-4个小时,能抓到2-3公斤黄鳝和泥鳅。
秋季,则是收获的季节,秋收冬种(收割晚稻,种植油菜和麦子),收拾高粱、玉米、南瓜再播种雪里红、大头菜、萝卜的印象历历在目。这时,我们最向往的就是早早地吃上用今年收成的晚稻米煮成的第一顿菜煮饭,吃上香喷喷、软绵绵的晚米饭,准你不用菜肴就能吃上两大碗,也一定会让你把肚子吃得鼓鼓的“动弹不得”。
秋季,也是抓捕青蛙(不提倡)的好季节,在河道的水滩边、水草上和田间出空的河泥潭中,是青蛙最爱待的地方,在这些地方走上2-3个小时,抓上20-30只青蛙是非常容易的事。
不知不觉,寒风初期就到了冬季,冬季,就有我们新的“玩法”,这时,也是胆小机灵的黄鼠狼出没觅食最频繁的季节,孩子们都知道黄鼠狼的皮毛很昂贵,记忆中那时每只黄鼠狼的皮毛价格在5元人民币左右(那时的技术工,每天工资才2元),因此,对我们来说,冬季捕黄鼠狼是很有诱惑力的事。一般我们用两种捕捉方式:一是用“搭棚”的方式;另一种是用“压杀器”的方式。不管哪种方式,我们均用晒干的泥鳅来作诱饵,位置一般设在猪圈等相对隐蔽的地方,如果每年能逮到1-2只,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冬季,我们还经常拿着篮子和竹竿,去敲楝树籽(丸),这种楝树在我们家乡很多,因为楝树籽可以去镇上供销社的“收购站”卖钱。
数九严寒寒风凛冽,男孩们最喜欢玩的游戏是“民兵施术”,这种游戏的规则就是一帮同伴分成两组,每组一般为4-5人,其中一组守,一组攻,游戏中伙伴们会用力地守或攻,被抓到后还可以救,最终看那组先守住或攻破则为赢,一轮结束了再重来,这种游戏不用花销只用体力,既简单环保、又刺激暖身,有时那怕被同伴抓破皮肤或衣服,大家也“无怨无悔”。女孩们则喜欢玩捉七(用自制装有米粒的小包包,玩捉一至捉四等七种玩法)、踢毽子、跳绳、跳橡皮筋。
年底快到了,村子里总会来爆米花的人,家家户户也会爆米花,用它来泡“炒米茶”(爆米花加糖泡成的茶),这是春节客人到访时必备的第一礼节。看到大米经过米花机变成米花,是一个很刺激、很享受的过程,因此,在米花机旁,总围满了不少瞪大眼睛的小朋友。还有一件很给力的事不能不说,那就是在自家的廊下,晒着太阳,围着脚炉(一种铜制取暖器,在里头放着稻草灰或木材灰作为“热媒”)一边取暖,一边爆豆。所谓爆豆,就是把蚕豆小心翼翼地放在脚炉中,然后把蚕豆放在热灰中盖住,一会儿,听到“嘭”的一声,蚕豆就爆熟了,然后就享用这种劳动成果,有时急于享受,那怕舌头上烫出了泡,也“心甘情愿”,因为这种在脚炉里爆出来的豆,比锅里炒出来的香多了。
冬季,也是家乡一年四季最农闲的时刻,家里的男劳力摇着船去河道里捻河泥,然后把它挑上岸,与猪羊灰一起堆在田间的河泥潭里积肥,女劳力则做一些配合积肥的工作,这种土肥是水稻田里最主要的土杂肥(那时没有化肥)。爷爷辈的老人们在家里修整农具、打草鞋、搓草绳,奶奶辈的女人们则在家里缝补衣服、做布鞋、织毛衣或纺纱织布,如果谁家姑娘已经订好了亲(有了对象),每年就必须为自己的对象做一双“百页底”的布鞋,在她春节上门时送给他。
冬季,虽然是家乡的农闲季节,但勤劳、朴实的家乡人并未闲着,他们在为新一年的生产、生活做着精心的准备,企盼来年有一个好收成。
儿时,由于各方面条件有限,我们几乎不过什么节日(也不知道),哪怕是自己的生日(那时也没有过生日的概念)也从未过过,中秋节乡下也买不到月饼,家里只管一日三餐,能吃饱肚子已经很不错了。平时,我们能吃上的零食极其有限,但蚕豆、南瓜子、香瓜子这种自产的东西,每家基本都有,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孩子们就经常要求母亲炒一些这类零食来解馋。这些零食携带方便,如果嘴里QQ 地嚼着这类零食,手里玩着“铁箍”(用固定木桶、锅盖等的圆箍,在地上滚动),实在是件很惬意的事。遇上关系不错的小伙伴,跟他一起分享,一定会投来羡慕和友好的眼光,遇上一般的,则“憋住”不吃,即使他向你要,也只给数粒,甚至不给。蚕豆、南瓜子、香瓜子这类零食,是我们儿时最好的“搭档”,也陪伴了我们整个儿童时代。
一年四季放学回家,我们每天的主要任务是割羊草,这是每个农家孩子必做的事儿,在割草时,一般我们有固定的同伴,在河泥潭上,我们用割草的镰刀玩“撩点”(就是抛出镰刀,不倒者为赢,全部不倒,则以谁远为赢,全部倒下,则重来),谁赢谁就得到一把青草(其实也是一种赌博行为),反之,就输一把青草。
我们虽然没有赶上“学钢琴、学画画、学舞蹈”的年代,但儿时琳琅满目自由生活,让我们释放和分享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快乐童年。
快过年了,昔日村子里家家户户准备过大年的热闹气氛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那时虽然大家的生活条件十分拮据,也基本处于同一水平,但就是这样简单、朴实的喜庆,却蕴育出了浓浓的年味,每到这个时候,是我们小伙伴们最开心的时刻。孩子们围着灶台,开心地看着母亲把热腾腾的团子、糖糕从灶膛里出锅,然后点上喜庆的红色印记,这是每家必备的最大宗年货。堂屋里米酒缸散发着满屋的阵阵米酒香,告诉我们春节的脚步已经越来越临近了。父母为我们准备了至少一件过年的新衣裳,孩子们已早早地“偷偷”试穿了。这就是儿时对家乡过年的美好回忆。
弹指一挥间,这种美好的记忆已过去近40年了,2013年,也是我离开家乡到城里工作和生活的第20个年头,但对家乡的记忆与牵挂却是永恒的。每当去七星办事,我总喜欢绕道从老家门前的小道上缓慢而过,哪怕是稍作停顿打开车窗眺望一下家乡的村庄和田野,也是一件很满足、很享受的事,有空,总喜欢到那里去转转,并大有唯恐家乡把我忘了的“担心”。
家乡,有我的童年,我的伙伴,有我成长的印迹和我太多、太多的故事,也是我梦想升起的地方。家乡的一切,什么都值得留恋,什么都希望了解,来到了家乡,心灵才算真正回到了“家”。对家乡的思恋,没有任何理由,就是那么自然,那么的简单和纯真。站在家乡,你会觉得在这里最熟悉、最安心、最自在、最亲切,你是这里的一分子,这就是我们对家乡无法替代的那份缘、那份情和那份纯真的爱。
自从搬到城里工作和生活后,过年的这种气氛就慢慢变淡了,但不管怎样,家乡还有我的挚亲和邻居,虽然在城里过年的方式和家乡有所不同,但家乡过年的氛围无法在脑海中抹去,因此,我还是尽量维系着家乡原来的过年习俗。
老家,更有我们的老宅,虽然久未住人,但这是我们心灵的驻守地。每次回到老家,总喜欢打开门窗,呼吸着“家”里的新鲜空气,浏览眼前熟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自然和亲切。这是我们用过的碗筷,这是儿子小时候穿过的鞋,这是爸爸经常坐的椅子……尽管我们离开老家来城里生活已经多年,但老家的样子和室内的陈设还是保持着我们当年离开时的模样,平时只要有空,我们时常会回到老家看看,稍稍整理早已积满灰尘的家,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每年大年三十在城里吃过年夜饭后,我就要驱车带着妻儿前往老家,在老宅的门前燃放烟花,怒放的烟花和响亮的高声炮告诉老家:“你的主人来看你来了。”去老家,我们还会带上礼品给儿时的伙伴,然后在他们家中玩“红十”。同伴们也会期待着我的到来,他们会早早地主动地问我:“今晚什么时候到?”到了同伴家,他们会热情地沏茶迎候,我们则一边玩牌,一边热聊,共同寻找着过去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大年初一,我还会再到老家,去亲戚家拜年或访友,晚上回到城里,汽车的后备箱里装满了亲戚和邻里们送的鸡鸭、蔬菜和大米等年货,让我满载而归。
每到清明时间,我也会到爷爷的坟上,祭拜祖宗,牢记根本。
以上成了我离开家乡后每年必做的两件事。
2009年,由于政府开发湘家荡旅游区,我的家乡被列入“两分两换”拆迁范围,这就意味着家乡的老宅就要被拆除,尽管心情比较复杂,但我们必须响应政府号召。2011年下半年,老家的老宅将要拆除,但老家灶台上的每一幅灶画,屋檐下的瓦勾、瓦滴,河埠台阶上每一块条石,屋后的那棵大树和老家的一切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怀着对老家特别的眷恋,我们只好惋惜地用相机把老家的每一个角落照了个遍,然后把仅有的几件像样家居带到城里,作为我们对老家永久的纪念。如今,老家早已变成了一片平地,这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家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哺育我成长的隐形翅膀,虽然现在对老家的印象只能留在美好的记忆里,但我心中的“家”会永远留在那里,也不管家乡别来是否无恙?我会永远思恋我的“家”。